明日今朝

关于我

想做一只冻死在冬天的金丝雀

归去来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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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终于出师的时候,黑瞎子跟沙漠里的时候没两样。他的四合院终于被拆了,我是在他搬完家后才在一堆集装箱中拼了一张桌子,又提了一大堆饭盒——他居然还嫌外卖盒不卫生。我只想抽他,地底下吃虫子也没见挑。但他轻轻地笑一笑,就把我堵得没脾气了。

“我是老年人,你要有包容心。”


看吧看吧,这个二十几岁一张脸的带墨镜玩意儿,从差不多半年前不断重复着自己是老年人的论点。他确实有充足论据,事实上——我觉得他纯粹是作,哪个老年人那样活力充沛热衷搞事。不管怎么说,我在半个月前终于搞定了天杀的劳什子出师考核,并拒绝描述其过程。我说你总该给我点奖励吧,出师宴都这么简陋有没有天理?

黑瞎子很会做饭,但是四合院里的锅他老嫌弃,换到这边后又说灶台坏了懒得买食材。鬼嘞,当我听不到他悄悄把煤气管断了。不过我知道也没用,就好像我能逼迫他干不想干的事一样。这简陋的就餐环境我也没买酒,床都还没铺好,我担心黑瞎子喝醉了(事实上,他灌倒我更可能会发生)两个人在地板上趴一晚上。地毯都没得睡,刚洗了挂外面呢。

黑瞎子的酒量很好,我练了这么久,真没信心喝过他。红的白的洋的啤的,轮番来。不过他没打算为难我,他说了出师后我就只用初一十五叫师傅。可他也没让我喊瞎子,我怂,还是叫师傅。


我不会让别人知道那个晚上我们谈了什么,即使是在记录里——他说话就像太极,我深刻怀疑吴老板的腔调都是他培养的只是青出于蓝胜于蓝。而且这个人吧,他对我们这些事情,是无所谓的。我一度非常挫败,因为我是一个要出师的人,事实上我除了身手进步脑子智力更加大开大合,但本质智商还没有这些人的一半。我拿车做比喻,我的排量3.0直奔7.0,发动机也被改造了,但是烧的还是柴油,劣质的。

跟这群烧汽油的飙什么车……如果赛车要柴油,当我没说。


他最后还是把我灌醉了,不省人事的那种。你们都知道我逢年过节会去看他,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后,我的状态还不如刚出师时。大学学医学真的是人干事,尤其我学的还是疑难杂症,修了两个学位。那个年前我还要死要活地过了托福,打算一年后留学深造个几年。这件事出在节骨眼上,把我原有的计划绞得粉碎。我是说,熟悉黑瞎子的人,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。

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,宿醉被头疼醒的,再也睡不着了。起身时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,我低头一看,一钥匙串,挂在一皮包上。黑瞎子最偏好PARDA,这玩意跟他墨镜一个牌子的,贵得要死。


很早以前就想过,如果黑瞎子自己走了,我会怎么办。这个时间早得超出估计,但我还是尽量冷静地给吴老板打了电话。他一点都不意外,告诉我去找解老板,这个人知道的更多。然后我又打了两三通电话,订了一堆东西,在下午就开着同学给我送过来的车去了长白山。一路上我原以为自己会非常愤怒或者什么,但是当它真正发生的时候,我却只觉得无力。

我花了两天开到了长白山,中间还休息了一小会儿,一路收着我订好的包裹。我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店家诅咒(这个傻逼不住房瞎预定还收东西),但是我实在不愿意休息那么久,黑瞎子教我的第三节课就是做事要算,前走七后走八,该用三成力气的就不要一二七八九成。当时觉得他可能真的把我当多啦万梦在使,现在想想他纯粹想让我保命——别那么容易冲动。无力感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,往往你付出得越多,它就越天杀的铺天盖地。黑瞎子乱七八糟的那一套在管束心态上非常有用,在我不那么需要应变的体能后,这些就成了我的人生信条。既然我也睡不着,那就不要浪费时间和钱。

我就这么着到了长白山。吴老板之前就在这里完成了他的一个十年,结果时隔多年我也跑到了这里。人有时真是个奇妙的轮回,我背上东西上山,一边绝望地想是不是每个老不死的人都是这里长出来的,然后吸引无数的傻逼往山里跑,就像西藏上长的冬虫夏草,新疆的雪莲。你知道其实就是那么回事,但是没有办法。有一些人看起来就很神,久了你就也开始自不量力就开始奋不顾身了,哪怕他鸟都不鸟你。像黑瞎子这种会回头看看的,会教你认清自不量力。像吴老板那边那款,可能就是直接神遁,上天入地无门。我也不清楚是我这一款好还是铁三角那款更有人情味一点,但是反正都是打不通的副本。


我站在山上,花了一点时间又播了几个电话。一个打给吴老板,另一个打给解老板,最后一个打给学校,拜托我的舍友给我想办法搞一点假期。我想在这呆一段时间,这没什么用,但我仍旧做了。

我交代一下两个老板的话。解老板依旧比较忙,而且对于黑瞎子这个人他的了解也许更深,反正我没听出什么意外的味道。他只是说让我帮忙捎个话,让那人走的慢点,他这几天忙完了会给他写点东西烧了。

吴老板,也就是我师兄,也特别淡定。他只是安慰我几句,人生无常各自有命这是他的路你就让他走吧云云。他让我别郁闷,黑瞎子这个人看得很开,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绊住他了。又说黑瞎子其实不怎么收徒弟,我本身就是一个意外。现在我也出息了他肯定是放心了,最后一段路他不想让别人看着走完,你就让他自己走吧。又或者他可能根本没走,丫凑齐了再办一张身份证的钱重新开始了。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,这两年我对黑瞎子的身体状况了解了不少,病历都写了几本,我知道我的时间某种程度上也不多了。忙活这么久,最后还是没赶上。

他又给我留下了什么呢,三年吗?

我出师后这三年,不短了。他仍把我当徒弟,但我没法把他只当作师傅。我不是爱他,但是我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。我拿了自己大学的专业和学水到前十的转变来证明。这些最终就花在他一句话里,他笑着摸摸我的头,说我不是最出息的徒弟,却是最像徒弟的。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多窝心,我被他梗的说不出话,反正醉也醉的半死不活,破罐子破摔地上去捂他的嘴,抓着他就慢慢地哭了。他还是就那样,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顺气,等我终于平静了,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就被他捏了脖子。他说的对,我确实不出息,就这样了,我还是追不上他。

我想起自己在沙海底下问过他一句话:吴老板知道你会死的话他会停止这个计划吗。他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,说收我做徒弟。我早就明白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一条命,反倒是更在乎别人的感受。师兄毕竟是师兄,挺出息的。我做了半个接班人,又拉他停了三年。

尽力了,然而这个庞大的计划终究还是磨损了每一枚棋子。


很久的时间里我站在那里,脑子是空白的。我走到了无人区,已经是很深的地方了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,他做事很绝,是不会再见我了的。


我最后就在那个没有人迹的地方放下了东西,很虔诚地跪下来,冲着那几座山顶恭敬地磕了三个头。我也许留不下他,但是这就足够了。他给我了这么些时间,接下来他也许过下辈子,也许继续向前,谁知道呢。我给他行礼,希望下辈子我还可以做他徒弟,最好是出息的,又像徒弟的。


我知道我希望陪他走下去,而他希望我往前。

他做到了,我会的。

我知道我会很安静,就在一些穿插在生活里的夜晚。在那些明或暗的夜我闭上眼,他就坐在我旁边,也许。

事实上,他就是这样温柔一个人。我的师傅,师傅。其实我还是跟着他了,或远或近,很安静地一去很多年。



——END——

字数:2565

2017.1.7. 18:02

写手:明日今朝/明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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